废黜刘贺的喧嚣与血腥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未央宫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御座之上、触目惊心的空置。
权力的风暴眼暂时移出了那座象征最高权威的承明殿转移到了大将军府那间更深、更暗的密室。
然而当新的皇位继承者——那个名叫刘病已、即将更名为刘询的年轻人被最终敲定象征着帝国法统的玺绶被重新捧出之时霍光知道他必须再次回到那里回到风暴最初生成也必将由他亲手平息的地方。
他独自一人踏着被无数人踩踏过、似乎还残留着昨日惊惶与血腥气息的金砖地面一步步走上承明殿那高高的御阶。
殿内空无一人白日里森然林立的甲士、肃穆垂首的百官此刻都已散去。
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大殿角落里执着地燃烧着投下摇曳而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走到御座之前停下脚步。
那宽大、雕琢着盘龙飞凤的紫檀木御座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被遗弃的庞然巨物。
昨日刘贺就是在这里被如同死狗般拖拽下去那身脏污的龙袍那绝望的嚎叫那刻骨的怨毒眼神……仿佛还残留在这冰冷的空气里附着在这御座的每一寸木质纹理之上。
霍光没有坐下。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一个冷眼的审判官审视着这把承载了太多欲望、鲜血与权谋的椅子。
他的手中握着两卷截然不同却又息息相关的帛书。
一卷是那份墨迹早已干透却仿佛依旧带着上官太后指尖颤抖和泪痕的——废帝诏书。
上面罗列的条条罪状字字诛心是他亲手编织、也是刘贺亲手“成就”的催命符。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这份诏书在朝会上被自己当众宣读时刘贺那由懵懂到惊愕再到恐惧最终化为疯狂和绝望的脸色变化。
这薄薄的一卷帛重若千钧因为它终结了一个皇帝的命运也彻底奠定了他霍光“权倾人主”、可行废立的无上权威。
它的边缘似乎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污渍不知是昨日溅上的印泥还是……别的什么。
另一卷则是刚刚在密室中由他口述张安世执笔草拟的——立帝诏书。
上面工整地书写着迎立武帝曾孙刘病已(刘询)承继大统的决定。
墨迹新鲜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墨香象征着新的开始新的希望或者说新的……掌控。
这卷帛书此刻还只是一份草稿但它所承载的重量丝毫不亚于前一份。
它将把一个流落民间十八年的年轻人推上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危险的位置。
他左手握着“终结”右手握着“开始”。
冰凉的触感透过帛书传来一直凉到心底。
殿内极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静得能听到那几盏长明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如同生命在无声地消耗。
在这极致的寂静里昨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冲击着他那早已被权谋和冷酷层层包裹的内心。
他仿佛又看到了昭帝刘弗陵那个他一手抚养教导长大的少年天子在甘泉宫病榻前紧紧握着他的手那清澈却已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与托付。
“大将军……社稷……拜托了……”那微弱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刻在他的骨头上。
他曾发誓要做一个忠臣一个如周公辅佐成王般的社稷之臣。
可如今呢? 他看到了刘贺被拖下御座时那如同野兽般怨毒的眼神那一声声“霍光老贼”的诅咒还在殿柱间隐隐回荡。
他看到上官太后他那可怜的外孙女在签署废帝诏书时那苍白如纸、绝望麻木的小脸那空洞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对他这个外祖父的丝毫依赖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疏离。
他还看到了丙吉那张诚恳而激动的脸听到他讲述那个“故剑情深”的故事——刘病已那个即将成为新帝的年轻人竟然如此珍视一把民间发妻所赠的旧剑誓言“富贵不易妻”……这与刘贺的荒淫无道何其天壤之别!这让他冰冷的心湖的确泛起过一丝微澜。
是欣慰?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于某种纯粹情感的隐秘向往?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从霍光喉间逸出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寂寥。
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是的他做到了。
废立天子一言而决。
这未央宫这长安城这万里江山此刻都在他的意志下颤抖。
四海之内莫敢仰视。
他站在了权力的最顶峰俯瞰着芸芸众生。
可为何站在这无人之巅感受到的却不是志得意满而是这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疲惫?这独揽乾坤的权柄究竟是福还是祸? 他除掉了上官桀铲除了桑弘羊如今又废黜了刘贺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都一一扼杀。
可他却无法铲除那如影随形的孤独无法消除那对身后事的深深忧虑。
霍禹、霍山那些不成器的子弟张安世、杜延年那些心思难测的旧部还有朝野上下那些表面恭顺、内心未必服气的目光……这一切都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让他无法真正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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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汉阙惊澜第122章 运筹江山废立惊雷震乾坤来源 http://www.mgkans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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