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的靴底碾过徐府门前的青苔。
方才被徐岳吼出的火气还在胸腔里翻腾。
他不是气那纨绔的无礼。
是气那幅泼洒在东海望族匾额上的颓唐。
徐霞客当年手持竹杖丈量山河时。
怕是从未想过。
自己用脚底板踏出的声名。
会被后代用酒气和赌债熏得发臭。
这等人家早该败了。
甘辉在身后低声啐了一口。
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见不得公子受辱。
尤其对方还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
郑森却忽然驻足。
望着巷尾那几个缩在墙根的徐府仆人。
他们听见动静。
正偷偷往这边张望。
眼神里没有同情。
只有兔死狐悲的麻木。
《江阴府志》记载着顺治二年徐府那场着名的。
六百仆役趁清军围城时哗变。
将徐屺、徐岘捆起来交给乱兵。
徐岳则被仆人用粪勺砸死在床榻上。
那时只当是乱世寻常的暴力。
此刻亲眼见过这些仆役冻裂的手指、补丁摞补丁的夹袄。
才懂那不是叛乱。
是把人逼急了。
走吧。
郑森扯了扯被风吹乱的道袍下摆。
语气里的火气散了大半。
有些人的命运。
就像长江里的沉舟。
历史的浪头早晚会把它拍碎在礁石上。
旁人拉不住。
也不必拉。
李颙跟在他身后。
月白长衫的袖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让郑公子见笑了。
江阴人都说徐家的败落是把霞客公攒下的天地气都败光了。
天地气?郑森挑眉。
家父说的。
李颙望着远处漕船扬起的白帆。
霞客公踏遍名山大川写游记时字字带山魂水魄那是天地气 可他的后人守着祖宅把绸缎里掺沙子、给仆役扣月钱当本事攒下的只有。
这话倒有几分意思。
郑森正想接话。
却见李颙忽然凑近。
声音压得像巷弄里的风:不过......霞客公其实还有个儿子只是徐府从不认。
郑森脚步一顿。
《徐霞客游记》的序跋里只提过三个嫡子。
从未见的记载。
是庶出。
李颙的目光扫过街角的茶馆。
那里几个茶客正唾沫横飞地闲聊。
生母原是徐府的丫鬟怀了身孕被赶出去改嫁到城外李家。
那孩子取名李寄跟着继父姓李如今......该有二十岁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玉佩:这李寄是个奇人! 五岁就能背《水经注》十岁时帮继父算田亩账连老账房都自愧不如。
去年江阴文庙的楹联就是他题的道在瓦甓理藏舟车连常州知府都赞过。
郑森心中一动。
只是......他上个月去了南京说是想求个差事。
有人说他投了阮大铖的门也有人说他在秦淮河畔给人抄书......谁也说不清。
在这个年月。
有才学的寒门子弟想出头。
要么依附权贵。
要么藏于市井。
李寄若真去了南京。
怕是正站在阮大铖的漩涡边。
那位戏子政客最擅长招揽名士装点门面。
也最擅长将异己打入诏狱。
徐府为何不认?他问。
嫡庶尊卑呗。
李颙嗤笑一声。
徐屺他们怕李寄分家产更怕这贱籍所生的弟弟坏了名门体面。
去年李寄想进府给霞客公上炷香被徐岳放狗咬出来的。
郑森想起徐岳醉醺醺的嘴脸。
忽然觉得这李寄与徐家割裂。
反倒是种幸运。
至少不必守着那座腐朽的宅院。
等着被铜臭气熏死。
不说这些了。
李颙忽然加快脚步。
月白长衫扫过青石板路。
郑公子此次来江阴总不会只为看徐家笑话。
我给你引荐个人保管比徐府那些废物有用。
他转过一道巷口。
指着前方一座不起眼的青灰色宅院:这里是陈家主人叫陈明遇。
陈明遇?郑森的心脏猛地一跳。
江阴三公! 他来江阴的真正目的。
就是为了这三个人。
历史上顺治二年清军围城八十一天。
正是陈明遇、阎应元、冯厚敦三人率十万义民死守。
让江阴八十一日成为明末抗清史上最惨烈的一页。
史料里说陈明遇原是江阴典史。
为人宽厚。
最善联络乡勇。
陈先生原是福建的小吏崇祯十七年辞官回江阴说是看不惯官场龌龊。
他家开着三座冶铁坊专造农具去年冬天给流民舍了三个月粥是江阴城里少有的实心人。
院内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混着孩童的嬉笑声。
郑森走进院子。
只见西厢房前搭着个简易铁砧。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抡着铁锤锻打犁头。
那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
手掌比寻常工匠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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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重塑南明郑森的天下第18章 江阴结陈来源 http://www.mgkans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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